五月岭南的闷热裹着打印机嗡鸣扑来时，我正对着扫描仪的红外光标发怔。转岗到中铁五局环北部湾广东水资源配置工程施工A5标项目综合部的第3天，待办文件夹已在案头摞成微型堤坝。工装后襟被冷汗洇湿的褶皱里，藏着转岗新人特有的忐忑——当我在长二西项目工程部核对混凝土配比时，那个能精准判断坍落度的身影，此刻却对着收文系统的电子印章手足无措。

  “叮咚”，中铁E通的提示音惊醒了满屏乱码。“王书记：小陈，来趟办公室。”穿过走廊时，我看见形象墙上“牢记嘱托 感恩奋进 奋力打造新时代民生精品水利工程”的标语正在玻璃后熠熠生辉。

  书记的电脑屏幕亮着九宫格构图的“粤海环北3号”TBM装机照片，左上角龙门吊的钢索恰好压在黄金分割线上。“听说你嗓音不错，做过主持人，还干过新媒体，会视频剪辑？”书记摩挲着保温杯，杯壁凝结的水珠突然坠落在键盘回车键上，“那今后你也参与到项目的宣传工作中去，先和小周从工地摄影学起吧。”

  这个瞬间成了我转岗生涯的转折点。当我抱着佳能R6M2冲进办公室时，文件柜顶正簌簌落下细灰——小周踮着脚擦拭柜顶，工装裤后兜的卷尺随动作晃成钟摆。这个裤管沾着混凝土碎屑的宣传干事，后颈晒蜕的皮肤如同老式胶卷的颗粒。

  “会调坍落度，就会光圈、快门、感光度……”小周把相机挂上我脖颈时，肩带勒得我耳后生疼，竟同戴久了的安全帽一个滋味。五月的太阳把项目部前坪晒成曝光过度的照片，当我第一次透过取景框观察飘扬的中国中铁司旗时，忽然发现那些熟视无睹的标语墙，在三分法构图中竟呈现出奇异的秩序美。

  学习白平衡调试的第9天，办公室小朱抱着文件走过的身影在玻璃幕墙上叠出重影。我手抖拍下的照片里，她那橙色的反光背心在冷色调走廊里逐渐洇开，像泼在施工图纸上的落日余晖。“参数是死的，温度是活的。”小周指着ISO数值笑，他后颈的汗珠在逆光中凝成金色光斑。

  在第15天的生活污水设备施工现场，取景框中的世界在蒸腾的地气中摇晃，混凝土浇筑扬起的粉尘模糊了所有对焦线。“追焦键在这里！”小周的喊声穿过混凝土泵送声。我屏息捕捉到某个决定性瞬间——技术员小李半蹲在新浇筑的硬化地面上，手持靠尺的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，安全帽檐坠落的汗珠在初凝的表面上砸出微型陨石坑。

  那天傍晚雷雨突至，我瘫坐在材料堆场的防雨布上。相机肩带在脖颈勒出的红痕隐隐作痛，却有股热流在胸腔奔涌。雨点击打钢筋加工棚的声响，与远处试验室压力机的轰鸣，在雷闪中交织成浑厚的音轨。

  第19天清晨，我带着大疆稳定器守候在工区现场。当第一缕阳光漫过挖机铲斗时，取景框里的光斑突然跳动——工人遗落在操纵台上的棉纱手套，机油污渍在晨曦中晕染出泼墨山水般的肌理。连续快门的咔嚓声里，我忽然懂得那些曾被工程部反复较真的毫米级误差，原也能在光影中具象成诗。

  此刻我的工位抽屉里，收文登记簿与相机电池共享着某种默契。当导出的施工影像在屏幕流淌，那些像素点恍惚与混凝土气孔重叠：技术交底会上争执的指节、暴雨中抢盖防雨布的剪影、混凝土养护膜上的朝露……每个快门声都在浇筑比混凝土更坚实的叙事。（陈可瀚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