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布达佩斯多瑙河的晚风里,我总爱站在裴多菲桥上看落日熔金。这座以诗人名字命名的钢铁巨构横跨碧波,桥墩深深扎进于1848年革命的硝烟,又从二战废墟中重生。作为匈塞铁路的建设者,我常觉得脚下延伸的铁轨与诗人遗落的韵脚有着隐秘的和弦。
裴多菲·山陀尔是匈牙利最伟大的诗人之一,他将匈牙利传统民歌与浪漫主义、现实主义相融合,创作了约1000首抒情诗和8部叙事长诗,还创作了小说《绞吏之绳》、戏剧《老虎与鬣狗》及散文《旅行札记》等。首先把裴多菲的事迹和作品介绍到中国来的是鲁迅先生。1907年,鲁迅就在《摩罗诗力说》中详细介绍了裴多菲的思想,翌年又翻译了《匈牙利文学史》中论裴多菲的一章。就连逝世前一年所写的文章中,他还一再引用裴多菲的诗,来论证艺术与生活的关系、爱和憎的道理。
我在中学时初遇裴多菲,是因为那首被殷夫翻译的《自由与爱情》。“生命诚可贵,爱情价更高。若为自由故,二者皆可抛。”坐在课桌前的我只是把它当作异国诗人慷慨激昂的宣言,未曾想十几年后,当我真正站在匈牙利的土地上,却有了完全不一样的理解。在布达佩斯历史博物馆的玻璃展柜前,我凝视着泛黄手稿上反复涂抹的“életem”(我的生命),恍惚间觉得裴多菲的诗句从铅字里挣脱出来,带着多瑙河的水汽和理想的温度,赋予我新的思考。
裴多菲出生在一个底层家庭,少年时期因家贫多次辍学,12岁便辗转9所学校,16岁起开始了动荡不定的生涯,曾当过兵、流浪演员和报纸助理编辑,最终在反抗奥地利统治的独立战争中献出了自己的生命,年仅二十六岁。
在他的诗歌世界里,“生命”不仅是生物学意义上的存活,更是被奥地利铁蹄践踏的民族生存权;“爱情”也非私人领域的情感,而是与尤丽娅相遇时迸发的对人性尊严的珍视。《灵魂永远不死》一诗中,他以革命浪漫主义的笔触,将个体生命与民族命运熔铸成永恒的星辰,将战士的英魂化作历史长河中的火种。当《告别》的结尾定格在“我的亲吻将成为火把投进黑夜”,私人情感彻底升华为革命行动,使“告别”从情人间的分离演变为向旧世界的诀别。《我又听到了云雀唱着》作为裴多菲牺牲前四个月的绝笔,实则是在构建革命乌托邦。诗中“我不仅是杀人的工具,兵,我也是一个人,一个诗人”的辩证,呼应了《告别》里“我从前是诗人,现在是战士”的身份转换,最终在“天国建造在人间大地”的愿景中,完成了个体爱情、诗歌创作与民族自由的三重和解。
在多瑙河畔的当代图景中,匈塞铁路项目的建设实践,正以另一种方式诠释着裴多菲精神的内核。面对始建于1880年的绍鲍德萨拉什车站站房工程,项目团队没有选择推倒重建,而是确立了“结构可逆、痕迹可辨、功能可续”的改造思路,从祛湿、正骨到养颜,恰似中医“整体观”的现代演绎,实现了历史建筑保护与现代施工技术的精准融合,让百年老站以新旧共生的姿态重焕往日荣光。项目团队以匠心守护历史文脉,以实干书写责任担当,诠释了当代工程的价值追求,真正的保护不是对抗时间,而是让历史在当代气血充盈地活下去。
再次站上裴多菲桥,晚风送来粼粼波光,恰似尤丽娅的蓝眼睛倒映着星河。我忽然间明白,真正的自由不是诗意的放逐,而是让每块石头都找到它的位置,让每节车厢都载着希望驶向春天。(熊建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