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故乡崇阳县,像一枚温润的玉佩镶嵌在湖北省南陲,静卧于湘、鄂、赣三省交界处。记忆里故乡的端午,总是从粽叶的清香中舒展筋骨。老家门前的池塘边,一丛丛粽叶竹如绿衣仙子亭亭玉立,叶片上的晨露在阳光下碎成金箔,母亲挎着竹篮踩过草尖,指尖掠过叶片的声响,像在弹奏一支关于季节的民谣。她将粽叶叠成翡翠般的诗行,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晨光的私语。
回到家,木盆里的粽叶在舒展腰肢,清水漫过叶片时,清香如薄纱般在屋子里流淌。泡了一夜的糯米此刻正胀鼓鼓地躺在竹筛里,颗颗似珍珠坠盘。母亲变戏法似的捧出馅料:咸蛋黄如熔金的满月,腊肉似琥珀切片,野蜜渍的红豆像撒了把胭脂碎,在白瓷碗里晃出细碎的甜香。她总笑着说:“粽子要包得像彩虹落进竹篮,日子才活得有滋有味。”
灶台的大铁锅吞着红通通的柴火,咕嘟声里溢出的热气顺着烟囱游向天际,把乡愁纺成细长的线。掀开锅盖的瞬间,粽叶的清芬与糯米的甜糯撞了个满怀,像久别重逢的老友拥抱在一起。咬一口粽子,咸蛋黄的油润裹着糯米的绵软,恰似云朵裹住暖阳;红豆的香甜混着腊肉的咸香,如同春潮漫过沙滩,在舌尖上跳起圆舞曲。这味道是故乡缝在记忆里的盘扣,越旧越温润。
老家附近的隽水河一到端午就热闹成沸腾的油锅。河岸边的人群密得像撒在沙滩上的芝麻,孩子们骑在父亲肩头,老人们摇着蒲扇坐在竹椅上,舟队的汉子们身着靛蓝队服,胸膛晒得古铜色,平日握锄头的手此刻紧攥船桨,如等待出鞘的剑。船头的鼓手擂响牛皮鼓,鼓点似惊雷滚过水面,惊醒了沉睡的浪花。龙舟在号子声中劈开碧波,像一支支离弦的绿箭,船尾拖出的水痕如银色缎带,在阳光下抖出星光。
龙舟赛分明是故乡乡亲把田地里的干劲搬到了水上,整齐的船桨起落如稻浪翻涌,号子声撞在两岸青山间,像极了秋收时打谷场上的欢腾。我望着竞渡的龙舟,不由想起他们在田埂弯腰的背影。他们播撒种子时的手臂,多像划动船桨的姿势;滴落的汗水,也和飞溅的浪花一样,在阳光下闪着拼搏的光。
如今我在东营黄河公铁大桥工地,把他乡的月亮酿成故乡的酒。作为建桥人,我们的双手是流动的画笔,在钢筋丛林里勾勒大桥的脊梁,每一根桩基都是我们写给大地的惊叹号,每一片钢梁都是我们架向未来的彩虹。当暮色浸透黄河水,我们的焊花在桥墩间绽放,像故乡端午夜未眠的星辰。
故乡的端午是糯米里藏着的乡愁,是龙舟划破的半江碎月;东营的端午是焊花照亮的晨昏,是塔吊举起的满天星斗。站在黄河岸边,我仿佛看见两地端午在记忆里重叠,隽水河的浪花漫过母亲包粽的指尖,黄河水的涛声里混着工地的轰鸣。愿这粽香化作蒲公英的翅膀,顺着河道飞回老家的屋檐;愿这座横跨黄河的大桥,成为新时代的龙舟,载着千万个“我们”的梦想,在时代的浪潮里犁出银色的希望。(甘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