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年岁末寒夜，与同事辗转多哈，飞抵巴格达。舷窗外，焦黄大地在夜色中铺展。广播里阿拉伯语与英语交替播报，我只牢牢记着出发前的叮嘱：“别乱跑，安全第一。”凌晨三点半，机舱门开启，干冷的空气扑面而来，恍然间仿佛置身大西北的冬夜。

  接机的翻译约瑟夫，一位皮肤黝黑的西北汉子，在中东生活多年，开口仍是浓重的宁夏乡音。我向他请教几句简单的阿语：“萨拉姆（你好）”“沙克兰（谢谢）”“阿菲万（不客气）”。当我用生涩的发音向当地人问好时，他们总在我紧张发颤的尾音处停顿，随即眼尾绽开忍俊不禁的笑意。那笑意，如同沾了蜜的橄榄枝，悄然抚慰着异乡漂泊的心。

  初抵此地，战争遗留的痕迹带来最直观的冲击。周遭一片破败景象。然而，在这片残破的背景中，孩子们却显得格外沉静而充满灵气。他们穿着宽大的T恤，踏着破旧却洁净的凉鞋，朴素的衣着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清秀，尤其那一双双眼睛，清澈得仿佛能映照人心。我曾为名叫哈桑的小男孩拍照，他看到照片，开心地转了好几个圈。“哈桑，想不想去中国？”我问。他歪着头：“中国有大城市吗？有高楼大厦吗？”得到肯定答复后，他立刻雀跃：“那我长大一定要去中国玩！”

  伊拉克的天气只有两季——短暂的春季和漫长的夏季。房东侯赛因的断言很快得到印证：盛夏气温常飙至50摄氏度，工地劳作，我们必须每两小时补充水分，安全帽内垫上冰袋，几分钟衣衫便湿透。当地工人穆斯塔法最为健谈，三十多岁，有张“酷似电影明星”的脸庞。“中国人干活真厉害！”他常感慨，“跟着你们，我感觉自己都年轻了。”美食成了我们跨越文化的“共同语言”。他教我烤制地道的伊拉克“Masgouf”：选活鲤鱼，从背部剖开，撒盐，鱼腹塞满番茄、洋葱、柠檬与香料，架在炭火旁耐心烘烤，直至鱼皮焦黄，锁住鱼肉鲜香。第一次尝到他烤的鱼，我连吃两大块，甚至无需蘸酱。“你终于算半个伊拉克人了！”他大笑着打趣。

  春节那天，项目部包饺子庆祝。食堂江师傅用巴格达买来的面粉擀皮，土豆泥混合羊肉做馅。对我这传统的“中国胃”而言，滋味略显奇特。邀请几位伊拉克工友同享，他们咬下一口，齐声惊叹：“哇，好吃！”穆斯塔法捏着饺子比划：“像我们的小包子，不过你们用水煮，真神奇！”次日，他送来一大盒甜点和一壶浓茶：“你们给我们年味，我们也回赠心意。”那晚，我在值班室品尝着香甜的蛋糕，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头——这片土地，似乎不再那么遥远陌生了。

  一天，伊拉克自媒体人老王带着摄影师前来采访。他西装笔挺，开口竟是流利的普通话——原来他曾在中国工作生活多年。“我要拍个视频，讲讲中国建造的工程如何改变我们的生活。”他记录工地场景，采访当地居民。视频在抖音发布后意外走红，收获十万点赞。评论区最常见的一句是：“呀，哈比比，我是你们的好兄弟老王，感谢中国！我们是兄弟！”

  整座城市在建设者的汗水中悄然复苏。道路日渐平整，商铺重新开张，街头的涂鸦不再是“自由”与“愤怒”，换作了五彩的笑脸、和平鸽与足球。是的，足球！2024年夏天，伊拉克国家队在亚洲杯意外击败韩国，举国沸腾。孩子们高举手机直播，女孩们裹着围巾起舞，空气中激荡着汽笛、呐喊与胜利的欢呼。“Victory! Iraqwin!”哈桑边跑边朝我大喊。那晚，我们情不自禁地加入了狂欢的人群，手握冰镇可乐，笑声与欢呼交织。

  离家已逾一年，回国休假前夕，哈桑特意送来一幅画。他兴奋地指着彩笔绘就的长城与底格里斯河，满怀期待：“等你回中国，一定给亲友看看！”飞机腾空而起，我俯瞰着窗外的土地，心绪翻涌。曾以为的荒芜之地，如今却清晰地烙印着：这里有人，有温情，更有希望。（柳洋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