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文EN
???
当前位置:首页 > 详情页

“雨”身同行

来源: 时间:2025年12月04日 浏览次数: 【字体: 打印

  近来读《苏轼词全集》,写“雨”的句子俯拾皆是。“黑云翻墨未遮山,白雨跳珠乱入船”是急雨,“山色空蒙雨亦奇”是柔雨,“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晴”是禅雨。而最入心的,还是那句“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”。人世间,再没有比《定风波》里更通透的雨了。

  这雨,从眉山的青瓦滴到儋州的椰林,淅淅沥沥,打湿了他六十四年的人生。

  若从未见过太阳,或许还能忍受黑暗。可苏轼是见过虹霓万丈的人。年少出蜀,他在汴京琼林宴上让欧阳修慨叹“老夫当避路”,被御笔钦点为榜眼;在西湖波光间挥毫写就“欲把西湖比西子”,墨迹未干已传遍江南。那时的他,何止见过晴空?他亲手编织过天上的彩虹。

  身居庙堂之高,他以天下为己任,与欧阳修、黄庭坚诗酒论道,纵谈古今。《上神宗皇帝书》字字恳切,满怀致君尧舜的赤诚。然而新法如疾风骤雨,他的谏言成了逆耳之言。“乌台诗案”如惊雷炸响,霎时间,云散虹消。

  雨,就这样落下来了。黄州的春雨敲打着临皋亭的窗棂。从御史台死牢到长江边陋室,他裹着单薄布衣,看江水在窗外翻腾。积蓄散尽,故交零落,连最懂他的朝云也病逝在惠州瘴疠之地。人生的雨季,一场接一场,仿佛永远不会放晴。

  需要多么辽阔的胸襟,才能容纳这无休无止的潮湿?他在东坡垦荒,自号“东坡居士”。一双手扶犁耕地,在黄泥坂上踏歌而行;一双手挥毫泼墨,写下《寒食帖》的苍凉、《赤壁赋》的旷达。他发明东坡肉,笑说“先生食饱无一事”;他钻研酿酒,哪怕酿出的酒“酸涩如醋”。

  这雨,他接了整整十年。黄州十年雨,他在泥泞中种出了桃花,在寒江里钓得了明月。元祐年间的短暂放晴,不过是雨隙间的微光。很快,更猛烈的暴雨倾泻而下——惠州、儋州,一路向南,直到海之尽头的荒岛。

  终究,他要与雨共舞了。苏轼摘下斗笠,任雨水浸透须发,在琼州海峡的波涛中朗声长笑:“兹游奇绝冠平生!”既为父母官,自当泽被苍生。他在惠州捐资修桥,在儋州开凿井泉;他教黎族子弟识字读书,在桄榔林中传道授业;他推广农耕医术,让天涯海角响起琅琅书声。就这样,他实现了年少时的誓言——“有笔头千字,胸中万卷,致君尧舜,此事何难?”

  落在苏轼身上的雨停了,又仿佛从未停过。那温润的雨丝早已渗进他的骨血,化作《水调歌头》的月光、《赤壁怀古》的江声,在千年文脉中绵绵不绝。

  听雨,淋雨,最终成为雨。人生的雨,或急或缓,当我们避无可避时,何不竹杖芒鞋,吟啸徐行?(惠晓芸)